写的东西不能发 所以就不写了

卡申夫杀死了蝴蝶

卡 申 夫 殺 死 了 蝴 蝶




我和明日香正在吃早餐,美里小姐和加持先生度蜜月去了。一只蝴蝶从窗户里飞进来,绕着我转圈。那只蝴蝶很独特,两只翅膀都不一样。我想抓住它,结果一不小心把它捏死了。我的手心成了沉重凶器。

明日香骂我,这可是卡申夫鬼美人凤蝶,笨蛋真嗣。

我当然知道!我心虚地回她。其实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卡申夫,因为我憎恨蝴蝶。

明日香冷哼一声,继续重复进行着口腔内的咀嚼动作。她小心地把碟盘上的火腿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喝上一大杯的牛奶,接着含糊不清地说,杀人犯都该死。我想回嘴,蝴蝶算什么人?能等同吗?况且明日香不应该在嘴里塞满生物尸体的时候对我说这句话,至少她没资格。但我没能力去讨厌她,我喝下最后一口豆奶,向那只离去的蝴蝶暗自忏悔了一会儿,然后对她挥手说拜拜。

混蛋真嗣,再也不见。明日香如此回应我。



我不在乎明日香这冷嘲热讽的态度,只要我出了门,我就会碰见渚薰。他永远知道我什么时候吃完早点关好门,然后笑眯眯地在楼下等我。自从在母亲葬礼上遇见他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一点点地好起来了,正如他所说,“两个人总会有好事发生的”,渚薰简直是个预言家!渚薰送我糖果,送我贝多芬原声碟,还为我修好随身听。他何必对我这么好?他人对我的示好一定带有某种目的,况且还是对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废物。一开始我疑虑重重,拒绝他的好意,他却不强迫我收下,眨眨眼睛对我说,我对你有好感。渚薰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拉斐尔的圣母像。天使般的渚薰第一次怜悯我的时候是在体育课上,老师让我和渚薰去拿体育器材,我俩躲在器材室里,渚薰把门一锁,望着我,说,真嗣君,我可以吻你吗?这是当时男高中生里最爱开的玩笑了,我没想到渚薰也会对这种恶作剧感兴趣。我应该拒绝的,可我没有。我呆在原地,渚薰的眼睛越来越清晰,到最后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快乐模样的我自己。从那以后,我和渚薰开始暧昧了。我们躲在小巷子里接吻,他抚摸我的鬓发,低着头亲我。他的舌尖又凉又软,像吃过的三色雪糕。渚薰也爱在这个时候眨眼睛,他的睫毛扫到我的眼皮,那感觉就好像一只抓不到的白蝴蝶,他在我皮肤上扇动翅膀,亚马逊平原就会迎来一阵飓风。我满足于这种恶作剧中无法自拔,脑海里没有亚马逊,也没有贝多芬,只有渚薰,渚薰。我认定了,我和他就是完美对接的莫斯比环。

我和渚薰接吻,和他一起坠入温柔地狱,这没什么让我讨厌的。可恨的是我那父亲!他总是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的校内表现,不在乎我的成绩栏上是否全A,甚至对于我视而不见。我太恨他了,我明明那么已经那么努力,他送我的礼物却只有那个老旧的随身听。我是他的儿子吗?我真的是他的儿子吗?父亲喝醉了就会暴揍我,他拿起皮带狠狠地甩在我身上,把酒瓶砸向我的肘关节,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你母亲呢?你母亲呢?你母亲呢?我怕疼,我只逃,书本、玻璃杯、闹钟、花瓶…像圣诞礼物一样堆了我满身。那些都是我从小就想拥有的礼物啊,可我不快乐。他砸东西,但是绝对不会碰那叠母亲留给我的蝴蝶标本。即使这样,我还是恨他,我也好恨自己,恨我自己只能这样卑怯懦弱地追求父亲的认可。我羞愤地几乎想要干化进那本蝴蝶标本书里,如此一来父亲也会视我如珍宝了吧?我昏昏沉沉地想,泪流尽后,我就会变成一只轻盈的五彩斑斓的节肢动物,逃,逃!我逃进渚薰的怀里了。

渚薰靠着铁丝网抱着我,我在他肩头流泪。学校天台的风从巴西热带雨林吹来,夹杂着蝴蝶的鳞粉,直叫人迷眼。风啊,以前凌波看着很远的地方说,风把大家都吹活了。但风要杀死我。从来没有人真心对我。万恶的预备铃叮叮叮地响起来了,渚薰没有动静。他说他是为我而生,这可信吗?说不定只是为了和我接吻找的借口,就像父亲哄骗我去买酒的理由一样,让我满怀喜悦地相信自己,“你做得很好”,“我爱你”,说完之后暴揍我一顿。我再也不会去相信这种话了!从来没有人真心对我,就算是渚薰,…!可我此时却懦弱地靠着他的肩膀流泪,我简直不知羞耻到了极致。

我闷闷地问渚薰,薰君,你爱我吗?

爱,爱。渚薰搂住我。

你真的爱我吗?我抬眼望他。

我爱你,真嗣君。渚薰温柔地擦掉我的眼泪,我不希望你难过。

我失望了,重新把脸埋进湿透的渚薰的白衬衫里。我说,谢谢你,薰君。我总不能责怪他。但我怎么说谢谢呢,我是为了什么而感谢他?他真的爱我吗?爱太奢侈了,我这一辈子都得没有目的地追寻它,在黄金沙漠里拼命地、窒息地、卑微地爬。他真的爱我吗?

渚薰托起我的脸,大拇指抚了抚我的眼角。他礼貌地微笑,说,我可是为你而生的呀。啊,又来了,渚薰又开始哄骗我了。渚薰的红眼珠倒映着我那张七情六欲爱生恨死轮回三千遍的丑恶嘴脸,我泡在森林女巫煮的一锅迷魂汤里,生死求不得。我害怕了,我恐惧了,我投降了。我示好般地仰起下巴,踮起脚尖,我想,接吻吧渚薰,接吻吧,我容忍你蜜糖般的谎言,接吻吧,真正地来爱我吧。渚薰懂我,他太懂我了。他轻轻地吻我,轻轻地把我耳边过长的碎发挽到耳后,轻轻地眨眼睛,轻轻地——他太像天使羽翼上最轻柔的一根羽毛了。夜幕的落日在他睫毛缝里闪烁,我突然有一股去相信他的冲动。我不该这么孤注一掷的。

我正享受渚薰的温柔时,听见楼梯间有人走动,还有女孩子嬉笑的声音。不是上课了吗?不是已经过了午休时间吗?我慌了。蚂蚁噬咬般的羞耻感变成七根针,死死地扎住我透明蛇蜕的七寸,我全身赤裸地将要迎接众人的道德审判。我含糊地哼哼,一边扯开渚薰,示意他有人来了。但渚薰没理我,反倒加大力度,想把我揉进身体合二为一的力量让我骨头咯咯作响。我没想到瘦弱的渚薰会有这么大的力气,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开始疯狂的挣扎,渚薰,有人,有人,不要,我还只是一条十四岁的热带鱼,我还不想翻白肚任人宰割,渚薰,有人啊,他们会耻笑我,会骂我恶心,会对我拳打脚踢啊,那样的话再也没有人——真的再也没有人愿意爱我了,渚薰,明日香会骂我白痴的,渚薰,放开我,渚薰,有人啊,有人——

我终于慌张地推开了渚薰,他却和那张破旧的铁丝网一起掉下去了。














后来的事情模糊且暧昧,…我记不清那之后的事情了,请原谅我吧,我总是为我自己的过错找借口。不…我记得,渚薰像断了翅膀的天使一样失重地落到水泥地上,血,血,渚薰的血和他眼睛一样美丽温柔,那是地球核心的岩浆,它把我的勇敢灼化了。逃!我没流泪。我打开那扇通往楼梯间的虚妄的门,可是没有任何人在那。我管不了那么多!短暂的错愕之后,我凭借我的双足逃跑,不要想了,我逃!我真的好卑劣。我唾弃自己,不管什么时候只想着自己的利益,我应该相信的,渚薰爱过我,这样我就能为他着想了!我没有,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逃,荆棘刺破我的羽鳞,修女咒骂我的逃逸,三千万婴儿胎死腹中,莫斯比环断裂了,而我永远都不可能获得重生。

我躲了一夜,在第三东京环状第七号线的站台座椅上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舒伯特。什么也没想,我坐在那里,钢琴琴键质问着我的神经:碇真嗣,你该流泪呀,你把那么爱你的人葬入阿鼻地狱,你怎么一滴眼泪都不流呢,碇真嗣,你难道是个胆小鬼,只会逃避现实的胆小鬼吗?碇真嗣,快流泪,快对得起爱你的所有人吧!眼泪是赎罪的证据,可见你没有心思真心忏悔!碇真嗣,你活该!碇真嗣——你,活,该!你这个杀人犯,罪该万死——。到最后我也没有流泪,我好累,我睡着了。我梦回2001年,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那时候我只是个婴儿,抓弄父母的头发或调皮地大哭都被默许。梦里我在母亲怀中把玩拨浪鼓,母亲正在为我翻阅的儿童启蒙书,她指着一只蝴蝶的标本,教我读。チ--チョウ。我学母亲,我也读,チ--チョウ。母亲夸奖我真乖,奖励性质地亲吻我的脸颊。父亲坐在母亲的身旁,朝我微笑。这本应该是一个美好的梦境,但那一刻我却莫名害怕起来,我浑身冷汗地喊,妈妈!

惊醒之后,凌波丽站在我面前。她的脸极度悲哀,面对死亡的那种极度悲哀。凌波丽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凌波丽像妈妈一样地拥抱了我。

我愣了。

凌波丽身上温热的体温烫伤我的手指,透明的眼泪落在我的头发上。这一切都来得梦幻过头。凌波丽在我耳畔细碎地呜咽,紧紧地温柔地拥抱着我。凌波丽好像妈妈啊。罪恶感开始胀痛,我要流泪了!我要忏悔了。这还是梦吧,凌波丽只是妈妈的化身吧。母爱是纯洁伟大无私的,我可以流泪!就在我的悔恨化作泪水即将涌出眼眶的那一瞬间,明日香的话浮现在我脑海里:杀人犯都该死。解放的快感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潮水般的恶心从我身体里的每个细胞呼啸而来。我真的值得被原谅吗?妈妈会原谅我吗?凌波丽会原谅我吗?父亲,父亲会原谅我吗?凌波丽就那样抱着我,直到天空泛白。我没有流泪,呆呆地愣在那儿,像一条凌晨处死的被扒光的鱼。




凌波丽带我回学校,她说,不是你的错,真嗣君。天啊,原来她知道,她知道我杀了渚薰,为什么还要来拥抱我?世人又开始要对我流露出廉价轻浮的同情心了吗?我想,流泪啊!碇真嗣!快流泪!你要迎接渚薰死亡的事实了,碇真嗣!拜托你,流泪吧。可怕的是我的泪和宇宙餐盘里抹上血肉的生鱼泡一样,早就被人为地一点一点吞食干净了。

我在校内第一个遇见的是最憎恨我的国文老师。她常常在课上公开批评我的作文太消极,逼迫我站上讲台,大声诵读我排泄物般的文字。今天她却一如反常,悲悯地注视着我。国文老师收起她平时高傲抬起的下巴,拥抱了我。她说,不是你的错。

第二次在三楼的教学室遇见了东治和相田。他俩没再对我打马哈哈,也没提去秋叶原的事。他们看见我就停下了脚步,神情凝重地与我对视,过了一会儿,他俩分别给了我一个男子汉式的拥抱:真嗣,不是你的错。

美里小姐是第三个我遇见的人。她在五楼楼梯间抱着一叠节肢动物大百科,看见我的那刻都快要惊呼起来。我不敢抬头和她对视,也不敢和她打招呼。杀人犯失去了平等的权利,我怎么敢呢?况且美里小姐前不久才生了个男孩,我祝愿他能够爱上贝多芬。音乐是人类最后的温柔避港湾,我的随身听却早已没电。我没退路了。美里小姐不懂我的心思,她朝着我小跑,把我抱进她怀里。美里小姐几乎快要流泪了:真嗣,真嗣,不是你的错。

加持先生为我打开了天台的门,伸开双臂拥抱我,说,真嗣,不是你的错。接着是班长、我的同学、与我相同爱好的贝多芬发烧友、任课老师、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面孔一个接一个地拥抱,他们都来拥抱我,说同一句话,碇真嗣,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我的错吗?我苦苦哀求,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凌波丽站在我面前,说,那不是你的错。是渚薰同学在器材室侵犯了你,是渚薰同学把你拉入错误黑洞,你不愿意的,真嗣君,我们都知道,你不愿意的。渚薰同学还想在天台上对你侵犯,你只是自卫,你只是不小心。真嗣君,我们都知道的。不是你的错。

什么?凌波丽在说什么?渚薰怎么会那么做?爱我如同生命的渚薰怎么会那么做?这个时候,父亲——天啊,是父亲,他抱住了我,他说,碇真嗣,我的好儿子,不是你的错。我再次被爱蒙骗了!那一刻我丢弃了,我掩盖了我杀人犯的身份,抛弃了渚薰!我抱着父亲,快乐都要从我弯着的嘴角溢出来。周围的人都在为我鼓掌,我太快乐了。

我得意忘形之际,看见了不远处的明日香。她是唯一一个没有为我鼓掌的人。明日香蹲着,拨弄一只蝴蝶。那只蝴蝶已经死了,蚂蚁分食它的躯干,明日香捏起它的一侧雄性磷翅,凑近瞧。她微微歪头,说好漂亮啊,卡申夫鬼美人凤蝶。酡红融进明日香的瞳孔,她看向我,一字一句地对我念道——

杀,人,犯,都,该,死。

这六个字把我狠狠撞醒。我五雷轰顶般僵在人群的中心点,明日香嘲弄似的看我,说,碇真嗣,你好恶心。

世界失去了声音。


有一只蝴蝶从楼底朝我飞过来了。我能听见它扑扇翅膀时风流动的声音。它呼朋引伴,蝴蝶们接二连三地在我面前飞过,冲上天空。它们飞动形成耶稣飓风,玛利亚神母在我耳边为我流泪低颂忏悔。我浑浑噩噩地抬头,蝴蝶们在天空中展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它们开始争斗。光明女神蝶朝帝王蝶撞去,戴安娜闪蝶蹭过碧凤蝶的羽翼,给夜色染了黑。玻璃玫瑰眼蝶透明纸片样地穿梭其间,紫玫瑰凤蝶的触角被爱神凤蝶撞折。破碎的磷翅和细长的触角下雨般地落下来,啪,啪,破碎的声音异常刺耳。我眯缝起眼睛,我想找那只万分之一的存在的阴阳蝶,我想忏悔,我想流泪。我转过头看父亲他们,他们却面无表情地、激烈地、袖手旁观般地为我鼓掌。为什么?为什么连父亲都不过来救我?凌波丽呢?明日香呢?美里小姐加持先生呢?国文老师?相田和东治?同学们?我喊,为什么,为什么?可是谁也听不见,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激烈地、袖手旁观样地为我鼓掌。我后悔,我后悔了,后悔是我的常态,总会把我逼进死路。可是蝴蝶不会,它是缘。缘是活水,活水是爱,爱是渚薰。

接着我看见唯一一只卡申夫鬼美人凤蝶指引我离开了伤心地。它往下飞,我急急忙忙追它到天台边缘。渚薰说过,“缘会指引你”,于是我看见了渚薰。所有的蝴蝶在那一刻全都死光了,一只一只地陨石般地坠落生命,碎在渚薰脚下,像五彩缤纷的千纸鹤水果糖果。一只幼小的燕尾蝶翅膀上的磷粉飘进我的眼睛里,我眨眨眼,渚薰仰头对我微笑,温柔地伸开双臂,说,我是为你而生呀。

那一刻我终于留下了忏悔的眼泪。我奔向他,我从天台一跃而下,风刮疼我的泪痕。我颤抖着嘴唇,我说,我说,渚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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